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我曾经拥有这的一切，转眼都飘散如烟。

　　时间无言，如此这般。

　　风吹过的，路依然远。

　　你的故事讲到哪儿了？

　　1

　　我年幼时跟随外婆在山村一起生活。山村名曰洲上，因为大部分的村民都是姓王的，所以又唤作洲上王家。外公是姓李的，民国时期，外公的爷爷举家迁移到这里来做长工，就此扎根。

　　村子的西边有一条小溪，自北向南在村尾转向东；北边是山，先人在山上开垦出农田，精耕细作，这是村子最宝贵的财富。这片山水，记录着我和家人的快乐和悲伤，忙碌和轻松。

　　2

　　“双抢”时节，每家每户都热火朝天，田间十几台打谷机打着明快的拍子，掌控着“双抢”的节奏，一家人分工明确，各司其职。从我少不更事时起，就开始跟着大人们一起去田里搞“双抢”。我特别喜欢踩打谷机，经常闹着要上打谷机，然而踩不了几下就跟不上大人们的节奏，又影响他们的效率。后来他们安排我递禾，我从小好动，于是欣然接受了。从割完的禾堆里抱起一大把稻谷往打谷机方向飞奔而去，来回穿梭，好不紧张。

　　一片田收割完，会把剩下的稻草摞在田埂上，却像一个个蒙古包。这些稻草等晒干之后，有的用来垫床、铺牛栏，有的用作牛的草料。

　　3

　　我上初中之后，外公已经不怎么种田了，只剩下一些茶子树。每到国庆，大人们就会带着我和表妹到外公家摘茶子。摘茶子是项有趣的劳动，我从小没怎么干过农活，挑不动担子，但是爬树摘茶子算是一把好手。通常我被安排和父辈们一起摘茶子，外公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老当益壮，他负责把摘好的茶子挑回家，外婆负责后勤补给。我和表妹通常是统一行动，我负责上树摘茶子，她负责在树下捡。每摘到一颗茶子、每摘完一棵树，都会产生强烈的成就感，丝毫不会感到枯燥无味。一天一天忙完，回到家吃完晚饭，美美的睡上一觉，忙碌充实。

　　和大人一起上山劳作真是一件非常开心和幸福的事情，哪怕当时会觉得苦觉得累，但是回忆起来，却甘之如饴。

　　4

　　我高中的暑假几乎都是在外婆家度过的。吃完晚饭，暑气渐消，最惬意的便是去山上散步。郁郁葱葱的树林，茁壮成长的水稻和玉米，深吸一口新鲜的空气，带着一股禾苗味，心旷神怡。

　　远处一块巨大的石头，耸立在农田之中。村里流传着这块石头的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天上有一匹石马逃到这一带来吃麦子、为祸人间，百姓叫苦连天。玉帝知晓此事之后，派来雷公劈了石马，身首异处，头落在了往南十公里的霞塘云。为了防止石马死而复活，又派了一个看马人，日夜看管。石马最终再没有活过来。我走到近处，端详着这块巨石，想来它曾经是一匹十分凶悍的“石马”。

　　山的影子一点一点覆盖了整个大地，月亮不知何时给大地披上了银色的被子。大山睡了，叽喳的鸟儿也睡了，勤劳的庄稼人也要回家睡了。我和庄稼人走在田埂上，田间的青蛙演奏着欢送曲，到处飞舞的萤火虫照亮着回家的路。

　　安静的村子里，只剩下未眠的知了。

　　5

　　大山给了村子雄壮坚韧的身躯，小溪为村子注入了鲜活的血液。山上只有一处小池塘，在缺水的季节，农田需要引溪水灌溉。在漫长的岁月里，村民恐怕得费一番工夫才能把溪水浇灌到农田。解放后，村里有了一台水泵，这台古老的水泵把山水连成一体。

　　泵房的选址精心考量，水泵被放置在小溪转向的深水处。由此处水管为起点连接的水渠，一直延伸到大山深处。水泵打开，溪水蹦进了水渠，山下是机器轰隆隆的声音，山上是溪水哗啦啦的声音，细细一听，是乡亲们欢乐的笑声；白花花的水流淌在水渠里，流过了土黄色的烤烟房，流过了青绿色的桔园，流进了水稻田里，回头再看，水管里流出来的是饱满的稻米。

　　6

　　小时候的溪水清澈见底，舞动的水草、跳动的小虾米、欢快的鱼儿，还有滑行的水黾（mǐn）。曾几何时，小溪是我们的游乐场。夏日傍晚，大人小孩会到水泵房的深水区来“洗澡”，有的光着膀子，有的带着“轮胎”牌救生圈。我只下过一次水，不会游泳的我只能在岸边泡着，艳羡得看着他们在水里打闹。

　　人要“洗澡”，牛也要洗，一些人会在回家之前把牛牵到下游，让心爱的牛舒舒服服的洗个澡。

　　7

　　快吃晚饭了，村子里开始热闹起来。男人扛着锄头从山上回来，三五成群聊着庄稼，期盼着今年的收成；老人们手里拿着长长的竹竿，把池塘里的鸭子赶上岸，嘴里不住的喊着“来来来来来”；有的人家已经开始吃饭，心急的问放牛回来的人：老五，看到我屋里三毛几么？

　　有的人家菜刚下锅，柴火烧得呲呲啦啦，手里的锅铲不停的舞动着。不一会儿，女人端着刚出锅的菜上来，男人孩子边倒酒装饭边问：今天吃什么菜？女人也不回答，往桌上一摆，众人围看：辣子炒虾米，野葱炒蛋。虾米是昨夜从小溪打上来的，野葱是小孩放学回家时去山上扯的。

　　8

　　曾经放过牛、捡过柴、搞过“双抢”，晒过谷子的年轻人，如今大多都走出山村、在外闯荡。

　　山上的树看着一盏盏灯火照亮纸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纸窗倒影在静静流淌的小溪里，寄托着老人的思念与希望流向远方，流入大海。

　　年轻人啊，你看到这山这水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