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我，水中的我(组诗)◎马笑泉

　　失眠

　　这是南方冬天的深夜

　　窗外寒雨淅淅沥沥

　　在体内下着

　　这是那些并无必要唤醒的记忆

　　疯狂地生长

　　一个女孩似曾相识

　　她明亮的容颜

　　成为此刻睁眼的梦想

　　远方汽车沉重的轮子

　　戛戛从梦上方轧过

　　渴望一支蜡烛升起燃烧

　　或者相反

　　渴望沉沦于黑暗永远

　　谁在屈从与坚持之间反复

　　谁就将在今夜失眠

　　而真正的黎明

　　既不属于铁的黑暗

　　也不属于浆糊的白昼

　　在白昼我将继续失眠

　　怀着不可言说的梦想

　　直到沉沉睡去

　　雨中的我，水中的我

　　在高空奔跑

　　在每颗雨中

　　跌得粉碎

　　每次碰撞

　　经历疼痛

　　每次分裂

　　获得重生

　　在大地静坐

　　在每滴水中

　　感受温柔

　　每次流动

　　进入陌生

　　每次蒸发

　　体悟循环

　　雨中的我

　　水中的我

　　最后

　　在一场哭泣中失去透明

　　在一场大火中获得血肉

　　疼痛

　　雨的蹄声越来越急

　　一匹马忍受抽打

　　一颗心骤然收缩

　　体内的缰绳传达疼痛

　　需要一场大火在雨中燃烧

　　当我对一匹马这样说

　　体内的缰绳断裂

　　一颗心获得松弛

　　雨声渐渐远离

　　另一种疼痛骤然开始

　　散步于夕阳下的田野

　　我无法捕捉

　　阳光内最后的黄金

　　只能漫步于此中

　　感受其深处的光辉

　　风不断吹来

　　我无法挽留

　　使风和它的情人

　　停驻于手掌片刻

　　垅上野草摇摆不定

　　我无法拔除

　　内心的野草滋滋生长

　　泥土鲜红

　　血与思想将被覆盖

　　我无法抵达远处的大山

　　那里有一个沉默的自己

　　我看见他趺坐于群峰之上

　　已渐渐变得像一枚蓝色晶体

　　斧头

　　借助一把斧头

　　我进入事物

　　借助言语

　　进入思想

　　借助思想

　　进入存在

　　一把斧头

　　必须锋利坚实

　　当它在半空抡出弧线

　　必须优美而充满力度

　　从不同的角度

　　任性的角度

　　一把斧头劈下

　　就会有骨头碎裂

　　树木叫喊

　　或者相反

　　一斧深深砍进虚无

　　带来脱臼的疼痛

　　我必须忍受

　　当斧头高扬

　　内心渴望已久

　　一种奇异的节奏

　　将要响起

　　冬天

　　忍受内心的寒冷

　　换取天空与大地的干净

　　并非它之全部蕴藏

　　更深刻的意义

　　隐藏在

　　孤峰之巅晶莹闪耀的部分

　　那是卡夫卡或者鲁迅的冬天

　　昭示着人类

　　一些朴素的法则：

　　节制、冷静和深入

　　一只冬天寂寞的手

　　可以轻易消灭

　　嗡嗡叫嚷的蚊阵

　　可以抚摸万物使它们沉静

　　构造一个个

　　洞穴的梦境

　　可以使叶子的咒语纷纷飘落

　　使久居于幕后的事物

　　呈现其深藏的力量

　　所有迷恋冬天的人

　　都曾身临美人的飞雪之舞

　　就连此最优雅的事物

　　也都冷不可近

　　这是冬天经典的风格

　　而所有跋涉于冬天的人

　　都渴求着在某一刻

　　令所有的冰

　　化作一场红色的大火

　　在冬天我变得沉默

　　内心的枪尖擦亮

　　又一次

　　发出北风的呼啸

　　当我步上冬天的祭坛

　　这意味着

　　在严寒的苦行中

　　我将一寸寸

　　变得透明

　　并由此学会正确地看待

　　生与死的问题

　　来源：《望云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