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笑泉和我◎苏明
我和马笑泉相遇是因为诗歌,相识是因为哲学,相知是因为命运。我曾向世界追问,人类最精确的关系是诗学关系吗?哲学关系是一切关系中最为复杂的关系吗?对于不可言说的命运,我们必须以沉默待之吗?
然而我们并没有沉默,我们的对话在持续生成。一种贯穿着纯思的诗性在我们之间展开,这始于二零一七年九月初秋。尚记在北京漫长的隆冬将至,地铁的风和一些幽暗的事物也被我们复杂的言语勾引得神魂颠倒,从积水潭到十里堡:从西方作家到东方作家,从古典性到现代性,从海德格尔到陈春文,从被技术控制的现实世界到弥漫巫地传说的灵异世界,从人的整体性到离散为碎片式的斑驳状再返回总体与无限的人……我们的交谈穿透于理性火焰与感性冰雕之间,涌现出感觉的有意识性和逻辑的准神秘性,我们甚至相互颠覆、相互摧毁,使那些常规思维和惯有意识均进入了重建的构筑。这期间,我意识到,我正在和一位能创造世界名著的作家勾兑着思想,我正在和一位能驾驭神秘世界的诗人在较量着内功。这就把我们各自的运思形式不遗余力地展现在对方面前了。我由此得知,马笑泉的精神深处住着十万八千宇宙,他自身是这个宇宙的主宰,他处理宇宙的观念主要由他自己的感觉提供。他强调身体的感觉,就是道成肉身的这个身体,就是被灵赋予肉身的这个感觉。而他的部分观念是由早年就已参悟得根深蒂固的禅宗提供,与他内心常常对话的幽灵则是诸多马笑泉,偶尔是六祖慧能,偶尔是王公阳明,有时是博尔赫斯,有时是纳博科夫。因此,在形而上学层面,我们在北京的生活却从未有寒魄的隆冬降临。
马笑泉形如古佛,随缘微笑,那笑对于苦苦求索将得而未得的人来说,实有点化之功。懂得了他微笑的人,才是真正明白他谓之的“体用不二”思想的人。此说法在东方哲学的温床上睡眠太久,经由熊十力的新唯识论,被马笑泉以个性化独特的方式证道给众人,熊十力由儒及佛,马笑泉由佛及思。在马笑泉的生命哲学里,心体、性体,是人存在的本体、也是宇宙万物之根本、更是道德的主体和本体。他常抒浩然之气、恻隐之情,他肯定生命意义和人生价值,他相信自身与天地万物所同具的心性本体,并因此积极创造世界,勇敢面对人间,以到达现世之用。
马笑泉的思学作为本体意志力,与他的感觉学相异,出没在他的作品之中,也体现在他的日常之中。我们在谈到内容与形式问题时,他坦言自己不把形式和内容分开,也很少去明确诗歌的主题,他认为无论是小说也好诗歌也罢,它的主题是在文本的生成过程后自动呈现的,文本是不必迎合创作者主体而被事先预定,文本自有其所是、有其所成的不二法门。我们在谈到现代性问题时,他坦言当我们谈论制造现代性的时候,现代性已经消失了,现代性真不是被制造出来的,它是被呈现出来的。现代性是一种现在进行时,同时它也是被过去制约着的和对过去的重塑。我还是这样来说他的言语方式吧:他的语言和思维是缜密内燃着的火山,也是宁静澄澈着的泉水,他不说话时是后者,一旦说话则立刻转为前者。由此质地,我发觉连他的闲谈也是一种书写,而有些人连书写都是一种闲谈。这不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而是活着本身就是语在惊人。我在这里要说明清楚,闲谈就是那种语言处于休闭和死亡状态的说话,它不是言说,不是道说,只有作为物理的声音或符号的图像,而无任何生命、无任何道路、无任何真理。更不要说是让语言自身命运性地道说了。世界上有些人就在这三无的状态中貌似生活着,却一点儿也不自知。而比闲谈神圣的,马笑泉的作品,尤其是小说作品,不是直接表达思想,也不是将思想堕落为观念,他时刻在运思着一种伟大的语言和诗思的同谋,他把那些束缚自由的缰绳们一个个焚毁,这焚烧的过程则如泉水静谧透着明光,不以精神作为生命实体的人是无法发现这些隐秘之事。马笑泉在他的创作道路上是负重前行的,我这样说,是因为我发现了那些我和他同样的负重状态。
负重状态使马笑泉有了诸多可能性,这些可能性往往以悖论的形式出现。他学识渊博、辩才无碍,却更喜欢超越语言的身体表达;他是个天选式内行作家,但雄心是治理被污染和扭曲的精神环境;他在作品中处理女巫男觋,在生活里对神秘事情却常以理性之眼看待;他是个美食家,但对豪华饭局了无兴趣;他出生并在城里长大,生活讲究但对花天酒地保持警惕……我也许会列出四万万个此类相悖的细节性事件,事件们即刻闪烁出命运之光。你若被这光燃烧,便能免去那成为灰烬的可能。
来源:《望云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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