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爷爷生日快乐,寿比南山。”
父亲端端正正坐在堂屋中央那把还是我爷爷那辈留传下来的黑得发亮的老太师椅上,手上还不忘托着那个随身携带了好多年的同样是黑得发亮的老式烟斗,满脸的皱纹此刻笑成了一朵灿烂的菊花,因兴奋和激动,脸上泛起了少见的红晕。父亲一边点头应着“好,好,好……”,一边依次打量着站在他面前的七个大大小小的宝贝孙孙们,眼里泛着亮光……
这天是父亲的七十大寿,宾客满堂,鞭炮声声,让这个被群山环绕的小村落有了平时过年才有的热闹和喧哗,七大姑、八大姨、还有在家的乡邻们都来了,百多号人口齐聚一堂,人声鼎沸,好不热闹。这是父亲的意思:“要到老屋做寿,不到酒店摆酒。”为了这一天,父亲几个月前就开始和母亲张罗,办酒用的鸡鸭要自己喂,肉类提前和乡邻们联系好。屋前屋后杂草的清理,水沟的疏通,还特意搭了个棚屋,用来砌办酒用的灶台。事无巨细,父亲都一一列清单亲力亲为准备好,只等生日这一天的到来。
其实父亲向来不喜欢管事,平日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是母亲在张罗,特别是像这种招待客人的事,该做什么菜,该回什么礼,父亲都听从母亲的,唯独这一次,都依着父亲的意思办。父亲的心思我们都明白,他是想借这一次做寿,重逢平日里很难见上一面的亲朋好友们。虽然现在网络信息发达,千里之外的亲人只要打开手机就可以通话和视频,但是总少了那份面对面的真实与感动。
父亲和久未见面的亲朋好友们一一问好,简单叙旧,虽然岁月已将他往日笔挺的脊背压弯,在他脸上刻上了深深的印痕,但是眼光还如当年那样明亮,笑容甚至比往日还要灿烂。这一天,是属于经历了七十年风风雨雨、辛苦抚育三个孩子长大的父亲的,也理应让我们做儿孙的铭记。
看着父亲微驼着背乐呵呵的穿梭在亲朋间,记忆将恍惚的我带回到以前。
父亲与新中国同岁,已是古稀之年。父亲是四兄妹中最小的,虽然最受宠爱,但是因为家境贫寒,没有读过几年书,十几岁就去当了兵。在当兵的头一年,就在一次训练中受了伤,因失血过多又营养补给不足,落下了贫血的病根。在我的记忆中,父亲都是瘦瘦的,像根竹杆一样。每每看着父亲瘦瘦的身躯,我就会庆幸我们没有生活在海边,因为海边经常会刮台风,父亲瘦小的身躯是经不起台风肆虐的。
父亲性格偏内向,不喜欢凑热闹,虽然瘦小,但是家里的农活却一样也没有落下。他喜欢伺候土地,侍弄庄稼,地里的菜,田里的庄稼,在他的精心呵护下,长势比一般人家的都要好。父亲最惬意的休息就是在挖平整一块地或是犁了一垄田后,坐在锄把上,摸出胸前口袋里的烟斗,装上用空盐袋或是砂糖袋包着的旱烟,动作缓慢、细致,生怕一不小心就把烟丝洒了似的,将烟筒填满后,就划燃一根火柴点上,烟雾随着父亲的一吸一吐在空气中弥漫。交亲一边吸着烟斗,一边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土地,似在沉思,又似在沉醉。烟丝燃尽,吐出最后一口烟雾,父亲心满意足地扛起锄头,踏上回家的乡间小路。
父亲很喜欢小孩子,所以在计划生育堪称“龙卷风”的时期,虽大的两个都十来岁了,在得知母亲第三胎怀孕的时候,心底直乐呵,全然不顾“拆屋揭瓦”的后果,执意让母亲生下来,于是母亲东躺西藏,好不容易熬到临产。听母亲说,那个夏天的晚上,听说快要生了,父亲就守在床边,搓着手走来走去,心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既担心又期待,当终于听到“哇”的哭声后,乐呵呵地凑近瞧着我,全然不顾奶奶没盼到一个大胖孙子失望的嘀咕,只是一个劲地说:“妹几也挺好的,妹几也挺好的……”。
在母亲的细心哺育和父亲的悉心照顾下,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我一天天的茁壮成长。因为是家里最小的,父亲习惯将最好的留给我,不让我受丁点的委屈和伤害。一声声稚嬾的“爸爸”和张开双臂扑向父亲的抱抱,总是会将父亲逗得眉开眼笑,父亲将我捧在手心,热了怕烫着,冷了怕冻着。
有一次,在我还只有两岁左右的时候,想爬过堂屋的门槛去灶屋找“爸爸”,因为个子小,在爬过差不多有个子高的门槛时只能先用整个身子趴上去,然后再用两只小脚先后翻过去,不巧的是那次门槛旁放了个撮箕,当脚着地时绊到了撮箕摔倒了,嘴皮磕破还流了血,疼痛使我放声大哭,听到哭声的父亲扔掉手里的火钳,跑过来抱起我,当看到我的嘴巴流血时,心疼不已,举起撮箕, “砰”的一声摔到地上,撮箕被摔得四分五裂,年幼无知的我看到父亲为我“报了仇”,顿时破泣为笑。在那个家用工具都是用手工制作的年代,摔坏一件用具,得重新请木工制作。所以在摔坏撮箕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母亲会因没有撮箕使用而数落父亲的鲁莽和对我的溺爱。父亲不回嘴,只是笑笑。在他的眼里心里,没有什么比他闺女更重要的了。
每次忙完农活回到家里,不管多累,父亲都会搬根凳子,坐到屋门前的梨树下,抱起我,用他那长满胡子的下巴扎我的脖子、脸上,或是用食指弯起来刮我的鼻子,把我逗得哈哈大笑,爷俩的嬉笑声在屋门前回荡,伴着缕缕炊烟、阵阵犬吠,就是一幅最生动的农村生活图景。这幅图景,刻在我的脑海,埋在我的心底,永远都不会磨灭,只会随着年岁的增长而愈加清晰,愈加怀念。
待我长大到该读书的年龄,父亲就把我送到学校,把我交给老师,教导我要听老师的话,与同学们和睦相处。每天上学,兜里总少不了父亲塞给我的一个果子,或是几颗从集市上买回来的五颜六色的糖果……所以,直到现在我还爱吃零食,怎么也戒不掉,这估计就是从小被父亲宠出来的。虽然宠,但父亲也有他的一套“教子方法”,不同的场合用语言和行动让我们学会尊老爱幼、正直善良、诚实守信,并用他那军人应有的坚强不屈、刚正不阿的性格影响着我们。
现如今,我们兄妹三个都已成家,每天为了各自的家事奔波忙碌,除了逢年过节,其他时间很少与父母亲相聚,但是心里却时常惦记,每次打电话问候,接电话的都是母亲,父亲的近况也是从母亲嘴里得知:“吃东西很斯文,偶尔忙忙农活,闲下来的时间就是抽着老旱烟看抗战电视剧或是睡觉……”这些就是父亲现在的日常,偶尔母亲不在,父亲就会接通电话,第一句话就是:“你们都还好吧。”待我回答后,第二句话就是:“你等着,我去叫你妈。”让你欲言又止,无尽的牵挂,只能让母亲转达。其实父亲也很想跟我们说说话,只是他用另一种方式在表达,就是在心里默默地惦念。因为他知道,我们的近况,母亲都会在他耳边念叨,念叨时他就会发表意见,然后再让母亲转达。父亲深知人到中年的子女的不容易,所以从来不在我们面前袒露他的脆弱,每次感冒生病,都是事后从母亲轻描淡写的谈话中得知的,让我们除了叹息,连心疼都来不及。
父亲就是这样,用他那无声的爱温暖着我们,让我们不管走到哪里,年龄多大,都能感受到他那如山般稳重,如海般宽广的爱。
愿父亲的余生能幸福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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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肖静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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