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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千山:古远梅山的文化图景——对隆回作家群的一种解读

来源:湖南省作协|0 作者:张千山 编辑:redcloud 2019-07-19 16: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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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新时期文学湘军的队列检阅,史者论者,见山见水,见仁见智,自成理路,自见高明。近年,面对越来越引起各界关注的隆回文学现象、文艺现象,我一直认为,从地域文化的角度解读,也许别开生面,别有趣味。因为,他们自身的成长,他们的文化记忆、文化个性,他们所表现的人生世相,都有着非常鲜明的地域文化印痕。阅读他们的作品,我最强烈的感受就是,这个群体本身和他们的创作所展现的,是一派瑰丽的梅山文化图景。这是他们的特色与优势,也是他们的魅力和潜力。

2007年,为了纪念建县60周年,由我任编委会顾问,时任隆回县文联主席罗海波先生主持编辑了汇集隆回籍文艺家作品的《九龙艺海—隆回文学艺术作品选》。该书由冯骥才先生题名,谭谈先生作序,分散文、小说、诗歌、诗词楹联、民间文学、戏曲、音乐、摄影、书法、美术等十卷,编为上下两册由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装帧精美,洋洋大观,摸样不俗,阵容不凡。与各兄弟艺术门类相比,隆回作家的散文、诗歌、诗歌创作更是队伍健硕,英气逼人。几十年来颇具影响的湖南青年文学奖,因其时间上的持久与连续,评审的相对严谨与规范,在文学界内外都很有认同感和权威性。而在迄今为止的27届39位湖南青年文学奖获奖者中,就有匡国泰、马笑泉、周伟、郑小驴四位隆回作家。而后三位又同时与罗长江一起入选湖南省三百文艺人才扶持工程。这种现象,在湖南堪称特例。这支队伍,可圈可点。


一、给养丰厚的文学血地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称故乡为“血地”,这个界定非常重要,为什么说是血地?他在北京师范大学的研究生毕业论文中说:作家的故乡不仅仅是指父母之乡,而是指作家在那里度过童年乃至青年生活的地方。这个地方母亲生你的时候流了血,这个地方埋葬了你的祖先,这个地方就是你的血地。这是莫言的一个很独到的非常好的见解。他认为创作有一个情感的根基,情感的根基就在你最熟悉的地方,最熟悉的地方就在童年生活的故乡,孙犁在荷花淀里,老舍在北京的小胡同里,沈从文在凤凰城里,马尔克斯在马孔多镇,乔伊斯在都柏林,他自己就在高密东北乡。这种“血地”,在中国南方的古梅山文化区域叫做“胞衣地”。
我认为,隆回作家、文艺家群的成长和崛起,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古梅山这块“血地”、“胞衣地”。
《宋史•梅山蛮传》记载:上下梅山峒蛮,其地千里,东接潭(潭州,今湖南长沙、湘潭),南接邵(邵州,今湖南邵阳),其西则辰(辰州,今湖南怀化),其北则鼎(鼎州,今湖南常德)。《宋史》中,还界定了它的四至:即“得其地,东起宁乡司徒岭,西抵邵阳白沙砦,北界益阳泗里河,南止湘乡佛子岭。”这四至之地,司徒岭在今长沙市宁乡县西,白沙砦为今邵阳市新宁县白沙镇,泗里河为今益阳市桃江县泗里河镇,佛子岭在今株洲市醴陵市西南,包含洞庭湖以南、南岭山脉以北、湘江、沅江两水之间,成西南—东北走向的资水流域雪峰山区,是现在邵阳、娄底、益阳、怀化、常德、以及长、株、潭等8市25个县级行政区的全部或一部,总面积达5万平方公里。
古梅山核心区大致相当于现在新化、安化、冷水江、新邵、隆回全境以及涟源、溆浦、桃江等县市部分地域。而梅山文化的中心区则是由雪峰山脉、资江流域组成的整个区域。
古代梅山,按地域沿资江上游、中游、下游而有上梅、中梅、下梅之分;也有按居住地段和从业情况而分的上峒、中峒、下峒之别,通常所讲的“上峒梅山赶山打猎”、“中峒梅山掮棚放鸭”、“下峒梅山捕鱼捞虾”,反映的就是资江流域、雪峰山区渔民、农民、山民的生产生活民俗。梅山文化绵延至今,经历了远古巫风阶段、荆楚文化阶段、梅山蛮阶段、开梅山阶段、后梅山阶段。这种神秘古远的巫楚文化遗存之所以绵延久远,与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几代王朝的执政方略密切相关。
公元前280年,秦军攻进楚国的大后方,在沅水中游扩建黔中郡,切断了楚人的西南退路。前223年破郢,迫使楚室残余南逃,秦军尾追南下,又在湘江下游建长沙郡。然后以此二郡为根据地,溯沅、湘二水直插岭南,由此而忽略了对楚室残余的追索。不久汉代秦兴,则以进入岭南弃秦自立的南粤国为对手,着重经营沅湘两条战略通道,更无暇顾及隔代的没落贵族。这就为后世历代王朝经营湖南提供了一个军政建置模式,即对湖南的控制基本上都是沿沅湘二水设置军政据点,且东西两线互不统属。介于沅湘二水之间的资水流域,西汉仅在上下游各置一县,上游建昭陵县,隶属零陵郡,下游建益阳县,隶属长沙王国;另在上游设置了都梁和夫夷两个小侯国,作为长沙与南粤之间的屏障。唐时改设邵州、武冈州,但直到北宋,官方在资水流域的军政设置一直局限于上下游两县的管理格局。这就为资江流域的相对封闭独立、为古梅山文化的遗存提供了生存空间。
宋熙宁年间,神宗赵顼采取怀柔政策。命令蔡煜和章惇开化梅山。当时章惇任两湖察访使,他通过宁乡密印寺方丈颖诠与梅山首领苏甘等人谈判,达成协议,梅山归顺朝廷,熙宁五年(公元1072年),资江中下游区域分置安化县、新化县,据明朝的《肇域志》记载:“宋皇朝以上梅山的隆回、大阳、石马、永宁、龙坛五地(峒)属新化县,以下梅山的蓝田、丰乐、东平、常安五地(峒)属安化县,属潭州。”这里所涉区域除现在的隆回、新化、新邵、冷水江等县市外,还包括了溆浦、涟源等区域。是后来长达数百年的宝庆府的主要区域。新化、安化县名与同在宋朝得名的新宁、绥宁一样,体现了当时朝廷对少数民族和边远地区安抚、怀柔的政策。当时开化梅山的情景,章惇写了《开梅山》、《出梅山》等叙事性诗歌作了记载和歌咏。
开梅山之前,这里的人民过着原始农耕、渔猎生活,形成了带有浓厚的巫楚文化色彩的原始、封闭的土著文化。当时这里的居民以瑶族人和其他土著居民为主。开梅山之后,历代封建统治者均有意往这里移民。梅山地区逐渐成为多民族杂居之地。由于生存空间的相对封闭和族群的相对独立,近千年来,深厚悠远的土著文化和历代移民带进来的外地文化不断整和、交融、同化,积千年原始宗教、狩猎、农耕及族群生活习俗方面的沉淀,世代传承,形成和发展了丰富多彩而独具特色的梅山地域文化。随着人口的迁徙,梅山文化不仅流布到了长江以南大多数省区以及东南亚地区,在北美、西欧、南澳、印支半岛等地,也相继发现了梅山文化的踪迹。祭梅山成为很多地方的一种民俗活动。
梅山文化作为一种独特的文化存在,作为荆楚文化的一个重要分支,作为保存大量原生态元素的湖湘文化和大西南民族文化的祖源文化之一,因雪峰山区复杂的地理环境所封闭,并被儒家正统观念所排斥,加上时间的消逝与新兴文明的冲击,曾经长期淡出人们的视野,直到1988年5月召开的长江文化研究会上,具有独特个性的梅山文化才得到人们的确认。
今隆回县辖地古代分属新化县、武冈县,是典型的古梅山区域。民国三十六年(1947)置隆回县。这里崇文尚武,人杰地灵,民风民俗古朴淳厚。钟灵毓秀的山水,深厚的文化底蕴,孕育出代代风云人物。邹汉勋家族7人有著作100余种,集我国舆地学之大成。近代思想家魏源,睁眼看世界,敢为天下先,编《海国图志》倡导“师夷长技以制夷”,提出开放改革,与时俱进的强国思想。两广总督魏光焘,抗击日寇,血战牛庄,留名青史,乃清末名臣。辛亥革命元勋谭人凤,武昌举义,推翻帝制,创建共和,成为孙中山的得力臂膀。中共早期领导人彭述之,为宣传马列主义理论,立下了历史功勋。毛泽东亲笔为其书写墓碑的国文老师袁吉六,通古今文史,教天下英才,为杰出教育家。毛泽东的书法教师孙俍工,纵横开合,成一代书家。
今日隆回,很多地方仍保留着梅山古老而朴素的宗教民俗、生产生活民俗、文艺民俗。在这些古梅山人眼里,水流湍急的资江,山高谷深、古木参天、云烟缭绕的雪峰山,到处都有神灵出没。祖辈流传的远古神话和奇异传说,似乎都有着现实的真实性和迷人的神秘色彩。各种名目的大庙小庙,被神化了的古树、巨石、山洞、岩洞,到处可见。小至上山打猎、下水捞鱼,大至造屋架桥、婚丧喜庆都要举行祭祀仪式。他们信奉的主神,就是南蛮始祖蚩尤的梅山化身张五郎。梅山张五郎,既是狩猎的能手,又是开山修路的巧匠,也是抗击外侵的英雄。他长着一双反脚,倒立行走,飞禽走兽都是他的传令兵。人们将其雕像敬奉于神龛上,逢年过节,进山巡猎,抗击外敌之前,首先要祭祀他一番,这种风俗千年不变。
这里的滩头古镇,是国家文化部命名的“现代民间年画之乡”,始建于隋朝,古有“楚南滩镇”之称,是全国七十二古镇之一。以色纸、香粉纸、年画并称“滩头三绝”,享誉中外。滩头年画是湖南唯一传统木板手工印年画,是中国“四大年画”之一,至今已有1300多年历史,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现在仍保存着29个年画版本。一张年画要经过二十多道工序,从手工造纸到年画成品都在一个地方生产,这在全国年画制作中极为鲜见。鲁迅先生珍藏的在《朝花夕拾》中盛赞其“可爱极了”的《楚南滩镇新刻老鼠娶亲全本》是滩头年画的代表作。
这里的花瑶部落是一支被我国民族史料遗忘了的瑶族分支,是古梅山文化的活化石。至今,6000多瑶族同胞仍生存在县境最北面与新化、溆浦交界的高远封闭的小沙江、虎形山一带,在古风古韵的崇山峻岭之中,忠实地传承着先祖最为古朴的生产生活民俗。这里美丽的花瑶挑花、激越的呜哇山歌都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奇异的花瑶婚俗是梅山婚俗的遗存。
这里是民间文艺的宝库。古梅山人以歌言志,以歌养心。劳动时要唱,休闲时要唱,婚嫁时要唱,丧葬时要唱,歌唱民俗,涵盖了梅山先民生活的各个层面。现存的《资江滩歌》1200行,洋洋近万言。花瑶的溜溜歌、咚咚歌、乐兰调等各种题材调式的歌成千上万,成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花瑶《呜哇山歌》中,有一首叫做《百只蜜蜂飞过街》的民歌,音域宽广,高亢激越,亦数亦唱,幽默诙谐,一口气可唱完150多个字,堪称天下一绝。花瑶人至今每到集体劳动,仍然必请歌师傅敲锣打鼓,唱歌鼓劲。梅山民歌情趣美、意境美、结构美、音韵美,盘歌、对子歌、四句、五句、六句,形式多样,丰富生动。每年的“讨念拜”、“讨瞭皈”更是古梅山人神圣的狂欢节,花瑶的古寨,古镇,古树林,是花瑶挑花的天地,舞的世界,歌的海洋。现今流传湘西南的集演唱、舞蹈、武术于一体的“搬开山”、“庆鼓堂”、“庆梅山”、“庆大愿”活动便是在祭祀活动中发展起来的梅山表演艺术的集中体现。他们名称不同,内容和程式大同小异,都很壮观。譬如“庆大愿”,由十五项法事活动组成,大型的有几十位位法师参与,时间可长达三天三晚,七天七夜。
引人触目的隆回作家群,就是在这样的土地上成长并开始他们文学的远航。他们,就是立足于这样的故乡,就是从这样的文学血地脱胎,连接着养分足够的地气,挥发着从血脉里沉潜而来的灵气和才气,以闪耀人性光芒和人文思考的笔墨与时代合拍,与世界接轨,与社会对话。于是,我们读到了罗长江《大地苍黄》的深沉;读到了匡国泰《青山的童话》、《美丽得如同黎明一样》的唯美;读到了马萧萧《中国地名手记》的博大;读到了谭克修《三重奏》般的丰富;读到了马笑泉《巫地传说》的神异;读到了周伟《乡间词韵》的醇厚;读到了郑小驴《西洲曲》的苍茫。


二、深刻顽强的文化根性
“梅山”一词,正史最早见于《新唐书•邓处讷传》“(唐)僖宗二年(886年),向環招梅山十峒蛮断邵州粮道”,同时有《资治通鉴•唐纪七六》的“(唐)昭宗乾宁元年(894年),梅山蛮寇邵州”;而后《宋史•梅山峒传》“(宋)熙宁五年(1072年),遂檄谕开梅山”。这里的“梅山”首先是地名,同时也是梅山蛮族的统称。吃得苦,霸得蛮,尊重自然,热爱乡土,守护家园的梅山人,使梅山文化数千年绵延不绝。
深入考察梅山文化,一方面,她具有和谐开明的思想内核和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地生态智慧。
在梅山区域流传着大年三十给家畜、果树“喂年饭”的习俗:每当过年,人们要把第一碗年饭先喂狗,依次再喂牛、羊、猪等家畜,接着是给桃、李等果树喂年饭。还有给自然物和耕牛等农畜放假的习俗,如戊日不犁田的风俗。“梅山教”中,有一条严格的“教规”,即不准向自然界暴取暴夺,搞“竭泽而渔”。信梅山教的人钓鱼,估计所钓之鱼已够当天自己吃,就不能再钓了。捉泥鳅也是如此,能吃多少就捉多少,决不许贪得无厌,而且最后还要从已经捉到的泥鳅中拿出“一公一母”来放生,让它们繁衍子孙。还有“打鱼不打散子鱼,打鸟不打三春鸟,打猎不打带崽婆”等许多民俗禁忌。著名的滩头年画《老鼠嫁女》(又名老鼠娶亲)体现的也是“老鼠嫁女,嫁到哪里?嫁到猫公肚子里”的生态智慧。这些民俗有的体现了人类对自然的感恩之心,有的体现了由人及物的兼爱思想,有的还体现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朴素的、可持续发展观。
梅山宗教民俗中,蕴藏着丰富的包容开放、社会和谐的思想。“梅山神坛”就是一个以鲜明的和谐理念构建的众神咸集,和睦相处,秩序井然的神灵世界。梅山教的一个最基本法事活动,就直接以“和”命名,叫“和梅山”,就是“和合梅山诸神”的意思。梅山教还有一个重大的法事活动叫“还都猖傩愿”,所谓“都猖”,就是指“全部神祗”。“还都猖傩愿”,也就是了却许给全部神祗的心愿、和合诸神的意思。各路神灵,总数有好几百位,几乎囊括了中国民间所信奉的全部神祗。在宗教法器的运用与迎神曲词的祷唱风格上,也是集巫、道、释、儒各种祭祀典礼之大成,表现出打破藩篱、各尽其能、平等协调、包容开放的“和合”精神。如所用的乐器有巫教的穿堂鼓、牛角,道教的笛子,佛教的海螺,儒教的罄子等等;在祷唱风格方面,有巫教的默诵,道教的高腔,佛教的唸经,儒教的有节奏的读诵等。梅山教中这种以“和”为根本,讲求综合优势,多种宗教形式相互渗透、相互融合、和谐共处的文化现象,在其他地方是罕见的。
另一方面,梅山文化具有求实务实,敢为人先,豪强仗义,勤劳坚忍的精神特质。
这点在魏源、魏光焘这文武二魏两个代表性人物身上有着鲜明的体现。被誉为近世湖湘第一智人的魏源,睁眼看世界,察真相,写真知,是务实求实、经世致用、文明开放的先哲。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爆发,这年冬,当时在隆回家乡省亲的魏光焘,奉特旨招募兵勇三千,组成武威军六营,寒冬腊月,穿着草鞋行程三个月,奔赴山海关外。牛庄战役,魏光焘以三千兵勇与两万敌军作战,孤军苦战,伤亡2000多人。他们仗国家民族之大义,为理想信念而坚忍。为梅山后学立下了新的标杆。
这种文化根性,深刻顽强地影响着隆回作家的文学选择和前进道路。无论走到哪里,故乡,永远是他们的最爱、最痛,是他们文化血型的标码和心灵图画的印章。咏叹着《杨梅梦里红》从隆回走出的罗长江,从本质而言就是一位来自梅山的抒情王子。他推出的10余万字的长篇叙事散文诗《大地苍黄》,从形式的创意、创新到内容结构的匠心独运,打造出来的简直就是一曲深厚绵长、高亢悠远的当代版《呜哇山歌》。
匡国泰所调动的,全是童年、少年、青年时期留下的故乡记忆,所记录的,全是大梅山原生态的自然美和人文美。“圆圆的团箕是乡土的电话号码盘,你,一粒粒地拨一粒粒地拨,毕生拨着一个遗传的号码”(《神农氏遗下的号码》)一下就写出了乡间母亲们的可敬与沧桑,写出了岁月的古老和悠长。他的打动海内外华语诗坛、以12时辰结构的组诗《一天》,就是一组大梅山美丽而忧愁的风情画。
出语尖新,意象峭拔的马萧萧,十年打磨,仗剑而归,他从中国版图上的地名生发灵感和思想,推出诗歌长卷《中国地名手记》,因构思的奇巧,结体的独异,才华的丰沛,学养的扎实,情感的诚挚,思考的深刻,横空出世,震动诗坛。请看他的《阿图什的另一种读法》:“阿爸阿妈∕图我这个当兵的∕什么?什么也没有图∕阿哥阿姐阿弟∕图我这个写诗的∕什么?什么也没有图上。∕……一叶叶乡音∕在我贫瘠的身体里∕集合成一棵树∕有饥饿的根,密密缠绕着∕令我一辈子发痒”。他写《数千里之外的长沙》:“是我故乡的省会。是我∕乡愁的中转站。是一条再舒适不过的∕长沙发啊——∕∕长沙!”诗人的乡情、乡思、乡愁与梅山游子的深情、智慧就这样借助这种独有的表达方式,发乎天然、近于天籁地得以流淌和表达。
文学湘军五少将之一的马笑泉,从前期充满仇恨、血性与冷峻、坚硬色彩的《愤怒青年》系列中篇写作,到实施档案体长篇探索、展示银行小世界、人性大舞台的《银行档案》,到以梅山风物风情风俗为题材的《巫地传说》长篇写作,以至最近的中篇创作《诗兄弟》、《山有灵兮》,我们可以一以贯之地看到一场场暴力的风景。从人物行为的暴力冲突到人物性格的暴力冲突,梅山骨血中的男人气、阳刚味,始终是其文学写作的主导和主体。而其《山有灵兮》更是以花瑶歌王回达生的传奇一生,生动表现了花瑶多姿多彩的原生态民俗,同时也对旅游开发与生态环境、民俗传承、世风变迁之间复杂纠结的关系进行了深度反思。在这里,梅山古老的生态智慧与现代生态文明理念自然交融。而作家对文体的探索意识,同样是梅山人敢闯敢试的性格体现。
在周伟的散文集《乡间词韵》的封底,作家自己写道:“乡土是地域文学之根,没有了地域性,散文不过是飘散的柳絮。”他在第二十六届湖南青年文学奖的获奖感言中说:“故乡是让我们魂牵梦绕的地方,它的山川,它的河流,它的花草树木,它的风土人情,都吸引着我们回归”。他深爱着自己的乡土,在乡土上行走和思考,把乡土当作自己的话语之乡,回忆之乡,情感之乡,生命之乡,灵魂之乡。读他的《看见的日子》、《乡村功课》等一篇篇朴实丰茂的文字,我们总能感觉返璞归真的静、净之美。而在浮躁喧嚣的当下,这种古远的情怀、情调正是我们疗伤治疲的镇静片和清洗剂。
同样,从谭克修的《还乡日记》、郑小驴的家族叙事和少年故事系列作品,我们同样能看到梅山故土给他们打下的深刻的文化记忆。


三、光华永灿的文明主题
文化是民族的灵魂,是人类的精神家园。是丰厚璀璨、生生不息的华夏文化支撑了中华民族数千年繁盛绵延的历史。而伟大的中华民族文化是由一个个兄弟民族、一个个区域的文化构成的有机整体。正是每个板块各具特色的创造,层层的积累,代代的传承,使我们有了今天仍然熠熠生辉的齐鲁文化、巴蜀文化、吴越文化、荆楚文化、湖湘文化等大量的区域文化。挖掘弘扬地域文化,开发文化泉源,造福人类,使华夏文明生机勃勃,生生不息,是一代代文化人光荣神圣的使命,是光华永灿的文明主题。作为华夏祖源文化之一的梅山文化,理当熠熠生辉,更多地贡献于国家和时代。经验告诉我们,有民族色彩的作家才有可能成为伟大的作家。有幸生长于梅山厚土的作为隆回作家群,应该自觉肩负起应该肩负的文化使命,在这里扎深根,掘深井,象沈从文、莫言一样营造属于自己的梅山文学王国。
伟大的作家总是写他自己熟悉的东西。马尔克斯写的就是他家乡的那个镇,那里就是他生活的根据地。肖洛霍夫的根据地就是顿河。这就是民族的、地域的文学,也是世界的文学。故乡是作家的摇篮,是他们文学的血地,心灵的栖息地和归宿地。故乡最应该成为作家们的文学领地。每个有抱负的作家都应该努力把自己小小的文学领地写成中国乃至世界的缩影。当然,这里必须伴随作家们在思想上、哲学上、文化上对地域的超越,这里的人性光辉、人生观念、人类精神必须是真的、善的、美的,更是博大的,能引起跨民族、跨地域的共鸣的。为此,我们应当象莫言所言,要使自己的写作“源于故乡”而又“超越故乡”。这里,既包括对素材、题材、人物、故事的超越性组合与处理,更包括从思想眼界、文化观察、社会分析、哲学思考层面上的超越。优秀的隆回作家们都在做着这样的努力。
作为一个少年成名的优秀诗人,马萧萧力图超越过去饱受赞誉的机智、洒脱的诗风,他近年来的诗歌创作伸向更为悠远的中国历史文化传统,并以其诗歌中体现的浓郁、真挚的现实情怀,宽阔、博大的历史视觉,瑰丽、典雅的明丽诗风,备受诗坛关注。他南人北上,在西北军营丰盈着自己阅历的同时,不断丰富自己的学养,以湘人灵慧的巧思与西北旷远的山川风格自然融合,打造十年,推出《中国地名手记》,且将6万行精炼为6000行,非大气不可为,非大才不能为也。他的视野独特而开阔,他能以人类意识的眼光打量中国文化,这种探索无疑具有很高的诗学价值和文化价值。
马笑泉总是希望自己:“依靠坚实有力的形而下细节,抵达深刻复杂的形而上世界”。他的《愤怒青年》,源于少年记忆而超越个人经验,写出了同时代一代少年成长的困惑与迷惘,因而赢得跨国界的共鸣。他的《巫地传说》,从古老的梅山人物故事上,写出了对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身多重对抗的思辨与拷问。其《山有灵兮》构思奇特,笔调清新;主角回达生具有鲜明的道家文化特征,其庄子式逍遥无待的言行,使人油然记起当年阿城笔下深得老子阴柔之道的棋王王一生的形象。
周伟的写作,之所以给人以细腻而不腻、平淡而不淡、通俗而不俗的审美愉悦,就在于他的观察与思考、关爱与悲悯、优美与忧伤超越了梅山故地一时一地一人一事的局限,而透散着对国情大背景、社会大舞台、人类大命运、文化大气候的思量与掂量。在《一个字的故乡》中,作家说:“故乡里最长最长的一个字是等,最深最深的一个字也是等。”这里凝聚和引发的对乡土社会、乡土人生的思考,就是超越故乡的思考。
这种超越,在罗长江、匡国泰、谭克修的诗歌中体现着,在郑小驴的小说中体现着,他们总是在源于故乡的同时,努力超越着故乡。总是在源于自我人生体验、人生感受的同时,努力超越着自我。他们所有的努力,都朝着一个方向,就是让广大的读者从他们的书写当中,看到这个世界,看到每个人的本身。
当然,这种源于故土又超越故土的写作是不容易的,隆回作家群的努力与伟大时代伟大作家的要求尚有不同程度的距离。记得沈鹏先生有一篇谈书法创作的文章,题目就叫《学养比技巧更重要》,意思是说作为一名书法家,在解决了基本的技能技巧之后,学养最为重要。莫言先生尽管因为小时候穷小学没毕业,但他后来读了解放军艺术学院,再扎扎实实读了北京师范大学童庆炳先生的文艺学硕士研究生,从而使来自聊斋故里、会讲故事的他,宽了视野,高了层次,深了目光,插上了超越他人和自我的翅膀。希望隆回作家在挖深接梅山地气的同时,放高标杆,加强修炼,做更大层面更高层次的超越。
愿有志有才的隆回作家群为湖南文学、中国文学为梅山文化增光添彩,愿他们的书写为古远梅山留下更多的荣光。

来源:湖南省作协|0

作者:张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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