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胖妞妞被妈妈三岁就从北方送到南方的老家，遥遥相隔两万里，十岁时又回到这个最北方的城市。每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妞妞就会站在阳台上眺望着南方，想秋天里，谁陪爷爷乘凉谁给爷爷摘果果;冬天要来了，晚上谁给爷爷抱脚窝窝;还有春天里，谁陪爷爷除虫草种豆豆;夏天了，谁到泥巴里捉泥鳅和到池塘里网小鱼给爷爷吃;妞妞最会到泥里找泥鳅和做诱饵网鱼了，爷爷只要一看见她像男孩子一样提好多泥鳅小鱼回来，爷爷的眼睛就会笑成一条缝。爷爷不太爱笑，见到妞妞爷爷总是眼睛笑成缝缝的，没有妞妞在身边，爷爷会好孤单。

妞妞没有爷爷在身边她也好孤单，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爷爷。记得当时爸妈把妞妞放回南方的老家，爷爷就买了桃树梨树回来种在屋前。爷爷担心乡下没什么吃的会可怜了孩子，就在初冬的时候为她晒好多生红薯丝丝熟红薯片片，又把年间的糖果饼干都用坛子窖起来。妞妞什么时候吃都像是刚买的，爷爷每年还要种好多花生，好让奶奶在妞妞上学时候抓把花生放妞妞书包里，这

样妞妞放学回家要走四五里路不会饿肚子了，所以妞妞长得白胖胖的。爷爷特喜欢，一天到晚小胖妞妞的呼叫着，一会儿:“小胖妞妞!过来陪爷爷给牛喂草去。”一会儿:“小胖妞妞!吃饭了还上哪玩去。”一会儿:“过来，妞妞，给爷爷挠挠背!”……妞妞愣愣的想着，想得心都疼了。妈妈是不会带她回去的，太远了，她只有一个劲的思念着爷爷。

还记得那时候爷爷奶奶干农活都要早出晚归，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就带着她一起去。她就乖乖的在田边或庄稼地捉虫子追青蛙，或者吵着爷爷抓只螳螂用茅草牵着玩。赶集的时候爷爷就用箩筐或簸箕一头放买卖的商品一头就装着她。她从不乱跑，陪着爷爷卖东西，卖完了就会给她买些糖吃，回家的时候，妞妞就坐在箩筐或簸箕里幸福地吃啊吃啊，吃得满嘴满手都粘着糖汁。

妞妞五岁了，可自己跟着爷爷出门了，爷爷会像赶鸭子一样，让她走在前面。妞妞的小屁股一扭一扭地走得多起劲，爷爷后面跟着，边走边教她唱当地的歌谣:

天上起云

云飞散喽

我郎背起水龙车嘞

来到塘边见塘底

看着禾苗枯黄黄……

爷爷唱得又忧伤又响亮，好像是自己的禾苗枯了。妞妞听几次就跟着爷爷唱了，还边唱边跳着走。爷爷习惯了有妞妞在身边，也最牵挂妞妞，去上街买卖东西时，总会带她回喜欢吃的纸包糖、烧饼、包子。记得爷爷村里的男人都要去修水渠了，爷爷每餐分到的肉都给妞妞带回来，自己只吃点辣椒。妞妞最懂事了，小小年纪就知道是爷爷舍不得吃留给自己的，总是吃两三口就说不喜欢吃了，然后爷爷就会看着她吃剩的肉嘀咕，好像大人吃了好浪费似的。但是妞妞看着辛苦了一天的爷爷奶奶吃着那些肉，心里好得意好有成就感噢!

爷爷最有意思了，嘴里数落妞妞又野又调皮像个男孩子，其实心里乐着呢。那时妞妞看着村里的那些同龄男孩下雨天踩着高跷，高跷底下的铁钉在石板路上发出'嘀嗒嘀嗒’清脆的声音,又开心又刺激。她就像傻妞一样跟在后面，看着踩高跷的同伴熟练自如的稳稳当当地踩在石板上或泥泞里，不会打湿布鞋，妞妞好羡慕，觉得能这样真了不起，可想也没用呀，自己又不会做。再看到别人开心地踩着高跷妞妞便撅着小嘴，怏怏不乐地看着那人消失在自己视线里。爷爷很细心，看出了她的心思，有天大清早爷爷早早地就出了门，早饭过后好久才回来。只见爷爷剁了几根小树回来，对她说:“这树是爷爷种着等你大了给你做嫁妆的，看你想别人的高跷爷爷就先用来给你做，锻炼你一下也好。”说完就拿来削刀齿刀矬子锤子忙碌起来。只见爷爷小心翼翼地削掉树皮，很认真地打着小孔，量着长短，又不知从哪找来两个专用高跷底钉，很仔细的钉牢。妞妞高兴地看着爷爷细心地制做，心想这应该是全村最精致漂亮的一对高跷了。爷爷完工后直直身子笑着对妞妞说:“去!给爷爷装碗饭来，然后踩给爷爷看一个。”妞妞才想起爷爷还没吃早饭饿着肚子做到晌午。妞妞现在一想起爷爷当时那样子心里就感到幸福，随后便是掉泪的想念。

爷爷要是在身边那该有多好啊，哪怕是天天挨爷爷的打，她都愿意。爷爷打过她一次。那是她和邻里的小伙伴都喜欢玩“田”字游戏，相互挑战谁的手法和脚法好，道具就是一圈算盘珠儿或者一圈田螺。大家都没有不用的旧算盘珠儿，就跟着堂兄姐们下河里摸田螺。河里的水没过她的膝盖，摸了好久也没摸到一颗，表哥表姐都摸了好几颗了，她一急，脚一滑一屁股坐在河里，吃了好几口水。回家时，她才摸到三粒田螺，屁颠的屁颠的跟着堂哥堂姐回家，爷爷见她似个落汤鸡的样，就急急地问:“你掉河里了!?"她对着爷爷满脸严肃的表情没在意:“我到河里摸田螺滑一跤跌水里了。”“啪”一个巴掌打在她脸上，打得她的头晕晕的眼睛花花的，脸上还火辣辣的痛。妞妞'呜啊’一声尿都哭了出来，转身把衣服脱个净光，躺在床上很伤心地哭。爷爷从来没打过地，这次只是摸了次田螺而已嘛，妞妞边想边摸摸麻辣辣的脸，越想越伤心。

一会，爷爷拿着衣服进来要她穿上，把饭也送她床边的桌上，要她把饭吃了，并叮嘱她:“以后不许下河摸田螺，多危险!要是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咋办呢?你四岁的时候就跟你哥姐去田坑上摘野甜泡，滑进池塘里，要不是你那喜姑及时把你救上来，哪还有我的小胖妞妞哦。”妞妞不理爷爷，只想哭，伤心地哭。

傍晚了，妞妞躺在床上睡着了，爷爷进来叫醒了她:“妞妞，快起来，你看爷爷给你啥?!”

妞妞睁开眼看见一串田螺珠子，急忙抢过来在手里转了两圈，笑了。然后爬起来，却发现爷爷卷到膝盖的裤脚全是湿湿的。

妞妞已经习惯了和爷爷奶奶在一起的日子，一听到自己长大点要和父母一起过就急，可妈妈还是来接了，接她去遥远的新疆读书。那天吃了晚饭，爷爷便拿着烟斗坐在门槛上吸旱烟，好像不知小孙女要走了一样，梨子心里有些失落，悄悄爬到门槛上和爷爷排着坐，轻轻地说:

“爷爷，我明天上午就去新疆了。”

“去吧，好好读书，听妈妈的话。”

“哦，等我长大了，回来看您!”

爷爷没说话了，一口一口地吸着烟吐着烟雾，一直吸到她妈妈睡了才停下来。妞妞只想和爷爷多呆会，还挨着爷爷坐在门槛上，在她的印象里，从没看见爷爷吸这么多烟。

第二天清晨，爷爷起来好晚，妞妞给爷爷倒水洗脸，眼睛睁得大大的不舍地看着爷爷。大家都吃完早饭了爷爷还在闷闷地喝着米酒。妞妞走到爷爷的身边娇嗔地说:“爷爷，我走了。”爷爷没说话，静静的定格在那里，没吃饭也没喝酒，看着桌子上的东西。妞妞有点难过，用手摇了摇爷爷的手臂，又补充了一句:“爷爷，我们赶车要走了，等我长大了回来看您!”爷爷还是欲言又止。

妞妞被妈妈牵着手，离开了生活了六七年的家，妞妞的心沉沉的，没有半点要去爸妈身边的喜悦。邻居们也都来相送了，看见平时可爱的小胖妞妞要去远方了，都掉泪了，奶奶的袖子都被泪染湿半截，因为谁都明白，天各一方，交通又不便，没有特别的情况她得十年八年才会回来。

妞妞慢慢地走着，一步三回头，她想看见爷爷来送她，追过来牵她的手，也想看见爷爷舍不得她走的样子。妞妞回头张望着那炊烟缕缕的村庄，四周那青青的山川都是自己看牛采蘑菇的地方，还有这些稻田，在秋天里，是小伙伴们借着月光捉迷藏的地方，蒙住她的眼睛都能知道走在谁家田梗上。妞妞一边走一边回忆，到小河边了，河边那缀缀小草曾经是他们上岸的绳，河里的大卵石曾经是他们渡河的小桥墩。透亮亮的河水能看见里面的田螺，对，还有那个曾经捡田螺时没踩稳让自己摔一跤的大卵石，它还静静的躺在河水里。妞妞想起那圈田螺，爷爷给自己摸的田螺，还有爷爷那湿湿的裤脚……是啊，爷爷怎么舍得小胖妞妞，她是爷爷的心肝宝贝，爷爷肯定是万分舍不得!是心痛得心沉得连说话的力量都没有了对吗?抬头看见自己喂得白胖胖的小孙女一走就是十万八千里，心里承受不起是吗?妞妞挣脱妈妈的手，飞一样的往回跑，听不清妈妈在后面呼喊着什么。妞妞使劲拔动着腿跑到爷爷屋前，隐隐约约听到了爷爷教她唱的那首童谣:

北方飞来小燕燕，

飞在田间衔虫草咯。

长大的燕燕光又亮，

冬天来时离南方哟。

妞妞站在门口，爷爷还坐在桌前，背对着门，想叫声爷爷想和爷爷一起唱歌谣，可喉咙像梗塞着东西，发不出声音。妞妞流着眼泪，转身到房里的抽屉里找到那圈掉得只有几颗的田螺卷装进口袋。爷爷还在伤心地唱着，妞妞啜泣着紧紧地抱着爷爷:“爷爷，你别唱了，我没长大也回来看您!”爷爷忽然停住唱歌，回过头来，摸着她的头，又握住那双小手，两行老泪从爷爷的脸上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