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少年时光是在隆回县北部高平镇一个叫金凤山村的小村子度过的。金凤山的名字来源于一个美丽的传说:有一个樵夫在山上砍柴,看见山顶上有一只金凤凰领着一群小凤凰正在嬉戏觅食,便萌生了捕捉的心思,可是还没等他行动,这群灵动的凤凰似乎就看穿了他的心思,眨眼就不见了,只留下几尊远远就能望见的形态各异的石头,大家都说这些石头就是金凤凰变幻而来。
我们的金凤山村就在山脚下。它背依群山,由金凤山孕育的南北两条无名小溪在村头汇合成一条仍然无名的小河,穿村而过。 这条无名小河就经过我家门前。儿时的金凤山虽不富庶,但春来山花烂漫,夏日满目青翠,秋来色彩斑斓,冬日端庄肃穆,一年四季都能给年少的我们带来无穷的乐趣。特别是万物峥嵘、山青水碧的夏天,更成了我们无拘无束、恣肆玩乐的天堂。
草 趣
夏日葳蕤,草木葱茏,如毡如席的青青草地,是童年的我们恋恋不忍离去的游乐场。
在放牛或打猪草的空隙,伙伴们跑到草地上恣肆打滚,翻筋斗,比谁滚得远,筋斗翻得多。小名叫棍子的总是把自己四仰八叉放 倒在草地上,伸展四肢,书写汉字,让大家去猜:双腿岔开,双手紧贴腰身,是个“人”,然后平伸双手与肩齐平,石头说是个“大 ”,棍子说是个“太”,石头又说还差一点呢,这时棍子把腿岔得更开,头微微抬起,夸张的眼神盯着双腿间,“一点在这里呢。 ”接着就在哈哈哈的笑声中对棍子一阵群殴,笑声里,一只在附近觅食的山鸡“噌”的一声飞向了远方。这是撒野的男孩子们经常玩的游戏。
矜持的女孩子们则安静地坐在草地边,以柳枝或藤条为架,用各种各样有花或没花的草儿编织草帽,戴在头上一来可以遮阳, 二来可以臭美。如果谁的草帽编得漂亮,就会招来一群调皮男孩子们的抢夺,娇嗔的追逐打闹中,女孩的脸上更增添了几分得意。
狗尾巴草里面真有“狗”,这不知道是谁的发现。只要随手扯下一棵狗尾巴草的穗,放在掌心,用另外一只手捂住,然后露出一条缝,用嘴对着缝轻声而神秘兮兮地喊几声“狗子出来,狗子,狗子快出来”,手掌心真的就会出现几只比蚂蚁还小的黑色小虫子。 其实大家都不知道它叫什么,只是认为它既然是狗尾巴草里面出来的,就和狗有关,就叫它“狗子”了。从此以后,“喊狗子”就成了我们夏日玩草的经典节目。
我们百玩不厌的保留项目还有一个叫“撕方”游戏,它的道具是一种类似莎草的植物,但它的茎要比莎草高而粗,四四方方, 有四条棱,所以我们都叫它四棱草。将四棱草掐头去尾,从两端错位撕开,根据错位的程度和打开的力度不同,就会形成不同的几何形状,最常见的有三角形和菱形,复杂一点还会撕出双三角形和双菱形。谁撕出的形状越复杂越漂亮谁就是胜者。每每看见现在的女孩子们玩翻花绳,就会无端地想起儿时的“撕方”来。
草地里最刺激的游戏自然要数滑草了。找一片长满草的斜坡,坐在坡顶上,由小伙伴用力往下一推,就能像坐滑滑梯一样飞快地滑到坡底。坡越陡越长,下滑的速度越快,也越刺激越好玩。这样的游戏往往因为有的草尖而硬,有的草带刺带芒,有时会把衣服挂烂,有时会把手脚划出一道道血痕,还有时衣服上会沾上五颜六色的草汁和泥土,看起来花花绿绿,像迷彩服。有的小伙伴们为了避免衣服弄脏划破回家挨打挨骂,专门脱下上衣,挽起裤腿,但这样,皮肤就更容易被划伤:有的在屁股下垫上树枝,像骑竹马一样,双手在胯下握住树枝的一端,掌握滑行的方向,结果因为减少了和草皮的摩擦,速度更快,方向更不好把握,经常出现“翻车”事故,身上红一块,青一块,紫一块,伤痕累累。尽管这样,小伙伴们仍然乐此不疲。
多年后,我们一家人去了一家专业滑草场,坐上人工滑板,沿着设计好的滑道,体验了修剪整齐的人工草场的滑草,却完全没有了儿时滑野草的乐趣了。
渔 趣
夏日炎炎,玩水肯定是最惬意的。但如果玩水还能逮到鱼,岂不是鱼与熊掌兼得的美事?
我家门前不过百米,就是一条常年流水潺潺的小河。说是小河,不如说是小溪,大部分河段宽不过两米,一个箭步就能两岸穿梭 ,在无雨季节,水深刚刚没过脚踝。水虽不深,但河水清澈见底,经常能看见一群一群的小鱼儿悠闲游过。说是小鱼,还真是小,小 的如刚出生的蝌蚪,大的也不过拇指般粗细,而流水里的鱼儿特机灵,一有风吹草动,就躲进了水草丛或石缝里,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纵使用畚箕、筛子等做渔具围追堵截去捞它,它们总能从这些渔具边成功逃脱,让我们折腾半天,却收获廖廖。
相比这条小河,门前那眼不过两间房大小的水塘更让我们真正体会到了“浑水摸鱼”的真谛,成就感满满。
那是我家盖房子时取土做砖挖出的坑,后来蓄了水,和三叔家一起养了鱼。每当我们厌倦了小河,就会觊觎起这眼小鱼塘,趁双方大人都不在家时溜到水里。一群小浪里白条张开双臂,在水里一阵搅和。由于水塘小,水也不深,加上淤泥较多,不一会水就浑浊不堪。这时鲢鱼最先沉不住气,乱蹦乱跳起来,有的直接就蹦到了水塘的岸上,被活捉;鲤鱼和鲫鱼受到惊吓,都会钻到塘岸的石缝里,然后顺着石缝摸进去,就能来一个瓮中捉鱼;只有草鱼比较沉稳,既不胡蹦乱跳,也因为个大钻不了石缝,只是偶尔在浑浊的水中露一下头,惹得我们一阵猛追,但往往是空热闹一番而已,到最后一条也逮不着。
浑水摸鱼需要集体的力量,一两个人很难把水搅浑。逮到了鱼的人急急忙忙偷偷地跑回了家,水塘里人越来越少,水也慢慢地恢复了原来的平静,剩下的人逮不到鱼,只能没精打彩地在石缝里摸几只田螺回家,也算没白忙活一场。
这种浑水摸鱼是有风险的。有时是因为“侦察”不到位,家里本来有人,一听到鱼塘有动静,大人们就会出来把我们撵走;有时是因为我们玩得忘乎所以,忘记了时间,大人们回来了,我们也没人发现,这时大人们会一边吆喝,一边刹那间地把我们胡乱扔在岸上的衣服全部没收,让我们一个个在水里面面相觑,上不了岸,乖乖地等各自的家里来领人。这样自然每个人都免不了要挨一顿收拾。
浑水摸鱼有风险,钓鱼就安全得多,因为我们的钓鱼方式在大人们看来根本就是一种游戏,不可能钓到鱼。
我们钓鱼不用鱼竿,因为鱼塘太小,即使有鱼竿也甩不开,取一个鱼钩,拴上几股家里大人缝衣服用的线,用手直接提溜着就钓鱼去了。有时候找不来鱼钩,就将缝衣服的针,火烤一下,用钳子夹或石头砸,把针弯成鱼钩状。鱼钩上挂上一段蚯蚓或者一个饭团就是鱼饵了。
或许是那时的鱼塘从来不投放鱼食,或许是鱼的密度太高,这种看似游戏的方式却真的钓上鱼来了,而且钓上来的是平时几乎逮不到的草鱼。
我至今清楚地记得,一个炎热的中午,见三叔家门口没人,就提溜着鱼钩来到了鱼塘边,将鱼钩扔进了水里,自己蹲在岸边装着若无其事玩耍的样子。大约几分钟,鱼儿就咬了钩,我猛地将手里的线往岸上一拽,一条草鱼就被甩到岸边的地里,活蹦乱跳。我一阵手忙脚乱将鱼裹到衣服里,匆匆忙忙地就往家跑。跑到三叔家大门口时,却见三叔正坐在凉椅上摇着蒲扇乘凉呢。我躲闪不及,只能低着头,硬着头皮回了家。
到家后,我心神不宁,等着三叔来我家说事。想起我们两家平时因为一些小事发生的那些摩擦,我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惶恐,在心里做好了挨揍的准备。可几天过去,依然风平浪静,而我分明知道,三叔对那天的事情是了如指掌的。
瓜 趣
儿时的夏天,最能解暑又解馋的,除了两分钱一根的冰棒外,就是为数不多的瓜果了。
那时镇上有一家冰糕厂,每到夏天就会有推销员推着自行车,车后架上载着一个装冰棒的木箱子,走村串户,叫卖冰棒。孩子们只要听到“冰棒,又甜又解渴的冰棒”的吆喝,就会不约而同地围过来,眼睛死死地盯着装冰棒的箱子,那灼热的眼神仿佛能把冰融化。看归看,但真正能从家长那里要出来两分钱的却不多。偶尔有人买一个冰棒,立即就会有几个平时玩得不错的小伙伴跟在屁股后,渴望得到一丝半点分享。只见他们来到一个比较偏僻的角落,几个人围成一圈,然后听从主人的号令,舌头伸得长长地,你舔一下,他舔一下,直到只剩一根冰棒棍也舍不得扔掉,舔了再舔。
吃冰棒需要花钱,要得到大人的首肯,但想要吃到瓜果就需要自己想办法了。
那时候村里的果树有李子树,柚子树,枇杷树,杨梅树和樱桃树等,但都是零零星星的一棵两棵,总数加起来也不超过十棵, 而且都在房前屋后。从果树开始挂果,无一例外都被主人用各种荆棘上三层下三层捆扎的严严实实,纵使有飞檐走壁的功夫也难上树摘一粒果子。果子成熟时,小伙伴们只能眼巴巴地守在树下,等着熟透或被飞鸟啄食过的果实掉下来。偶尔有调皮胆大的趁主人不注意往树上扔个石头或土坷垃,被发现后少不了一顿责备。大人们经常会盯着树上红亮亮黄橙橙的果实告诫树下的孩子们:“果子还不熟呢,不能吃,吃了会拉肚子的,鸟吃过的掉下来的更甜更好吃。”吃了不熟的果子会拉肚子,大家都不信,但是鸟吃过的果子很甜,却是真的。
果树都是自家的,但西瓜只能公家种,因为每家每户的自留地很少,仅仅用来种菜而已,所以大家的自留地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菜园子。我们生产队就会每年在一个叫金凤山的山坡上腾出大大小小十多块地来种西瓜。
西瓜成熟的季节,由生产队的会计领着几个壮劳力挑着西瓜去赶集,集市上卖不掉的西瓜就拿回来分给每家每户。集市上卖不掉的西瓜,往往都是有毛病的,要么不熟,要么白瓤,最好的也是那种歪瓜裂枣,没人看上眼的。但不管什么样的,大家都宝贝一样抱回家,风卷残云,啃得只剩下最外面一层绿皮也舍不得扔掉,会持家的女人们把瓜皮洗净,切成丝,用盐腌了,晒成了咸干菜。
每个赶集日太阳下山的时分,是小伙伴们等得最焦急的时候,有时甚至迎出好几里地,看看大人们的西瓜究竟卖完没有。远远地如看见大人们挑着的箩筐沉甸甸地回来了,就高兴得手舞足蹈,而如果看见箩筐轻飘飘的,或者几个箩筐摞在了一起,就一个个像打了霜的茄子,焉了。
好几个集日吃不到西瓜,有的小伙伴就打起了歪主意,动员几个胆大的夜晚去偷。不知道是谁还改编了一首偷瓜谣:“下定决心去偷瓜,不怕牺牲往前爬,排除万难捡大的,争取胜利运回家。”
我们就像鲁迅笔下半夜里出来偷瓜的猹,趁着银色的月光,蹑手蹑脚,匍匐前行,生怕弄出一声半点动静,惊动看瓜的“闰土” ,但看瓜的不是手拿钢叉狠狠地刺向猹的闰土,而是面慈心善又心细的付大爷。每次我们刚到地边,不知道怎的会从瓜地的什么地方闪出手电筒的光,随着一晃一晃的光柱,传来付大爷拉得长长的声音:“山上有野狗---野狗会伤人---没回家的赶紧回家了---山上有野狗---野狗会伤人---没回家的赶紧回家了---”每到这时我们都知道,我们暴露了,不得不灰心丧气溜回家。
但没有偷到瓜,始终不甘心,终于有一天,我们被付大爷堵了个正着,付大爷并不呵斥我们,反而轻声细语:“上山有野狗,野狗会伤人,你们没听见吗?再说了,这坡坡坎坎的,摔了怎么办?”随即又用手电光绕了绕几米高的土坎,“以后别来了,想吃瓜了告诉大爷,大爷和队长说给大家分瓜吃。”
我们的偷瓜行动就此以失败告终,但没几天,就吃到了队里分的瓜。
来源:隆回县融媒体中心
作者:袁仁成
编辑:杨晓